她一直忘不了那個男孩,給了自己一個美麗夢想的人....

從懂事以來,她就不曾覺得自己像個女孩,那些同年紀女孩們在玩著洋娃娃的同時,自己卻必須在烈陽下工作:除草、施肥、餵養雞鴨....

儘管如此,她對於自己這樣的命運依然甘之如飴,畢竟身為大家族中長孫這樣的身分,理所當然的必須分擔家務,就算她是女孩子也無法例外,更何況她還有七個弟弟妹妹。

傳統重女輕男的觀念下,她大弟所能享受的資源與關愛是她永遠望塵莫及的,即使過年的時候,她也只能穿著用麵粉袋縫製的『新衣』,當然,唯一的好處是這樣的衣服不用傳給弟弟妹妹穿,因為一整年的工作下來單薄的麵粉袋往往早已是千瘡百孔了。

她一直夢想著有一個專屬於自己的洋娃娃:它穿著漂亮的衣裳、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撐著一把大紅色的洋傘....只是這樣的夢想只能年復一年在夢裡說給自己聽。

直到有一天......

她好不容易才把半塊田的雜草拔乾淨了,看看時間還早就躲到一旁樹蔭下喝口水稍微歇息一下,她其實蠻羨慕其他在樹下嬉戲著小朋友,尤其是那些小女生們手中玩著的洋娃娃,只是她知道這只是另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只好嘆了口氣搧著斗笠換得一些實際點的涼爽。

突然間,一個東西遞到了她的眼前--一個紙娃娃!!

她瞪大了眼睛,實在搞不清楚這樣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她的眼前?她不禁抬頭看著眼前的陌生人:其實也不過是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小男孩?!

『嗯, 這個給你。』陌生男孩又把手中的紙娃娃伸了伸。

『這個.......』她遲疑了一下,『你.....要給我的? 』

『對呀,給你的。』

她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沒有錢.....』

男孩笑了起來,很天真很燦爛的笑容,『送你的,不要錢啦。』

『你....要把這個....送給我?』她小聲的又問了一次,畢竟像她這樣一個曬的如此黝黑的女孩,會有人願意跟她交談就已經很不可思議,更何況是送禮物?

『對!』男孩篤定的又說了一遍。

她覺得自己一定快哭了,要不然為什麼眼底會有一種濕濕的感覺,從來....從來沒有人會對她這麼好,即使自己的父母也不例外,在他們的眼裡自己只是個跟下人一樣的賤命種,曾幾何時享受到這樣的被尊重?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送給我這個紙娃娃?』

『女孩子不就是該玩這些的嗎?這是我妹妹的啦,只是她有了新的洋娃娃就不想玩這個了,這可是我從垃圾筒裡撿回來的......喔,對不起,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覺得這樣就丟掉很可惜,而且我想你或許會喜歡,所以......』說著說著男孩也羞赧的臉紅了起來。

『謝謝....謝謝你....』她小心翼翼地接過男孩手中的紙娃娃,一時慌亂的竟然連男孩的名字都忘了問,等她想起來時男孩早已一溜煙的失去了蹤影,她對於自己這樣的粗心大意內疚不已,人家好意給了自己這樣的禮物,而自己居然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不過那天下午,她工作時異常賣力,三不五時還抬頭望了望樹蔭下,那個用破手帕小心包裹著的紙娃娃....

一直到所有人都就寢之後,她才偷偷的溜下床來躲在屋子一角,湊合著皎潔的月光細細看著她的紙娃娃,那可是專屬她的第一個娃娃,儘管只是紙做的娃娃,在她心中卻比任何東西都更珍貴,因為那是專屬她自己一個人的娃娃!!

那個紙娃娃應該也使用過一段時間了,娃娃的肩膀部分已經有些裂痕,連娃娃身上唯一的一件碎花連身裙都缺了一角,不過在她眼中的娃娃卻是那麼完美,她還幻想著替娃娃換上了其他自己曾經夢想穿過的霓裳華服,至少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自從那天之後,她都隨身帶著那個紙娃娃,趁著休息的時候拿出來自我陶醉一番。爾偶也會莫名其妙的在她田坎旁的便當盒上出現另外一些紙娃娃衣裳,她知道是那個靦腆的男孩放的,不過她始終沒有機會當面跟他說內心的感激,只好把這樣的心情藏在心底。

隨著時間不停的前進,男孩不停地幫她擴充了紙娃娃王國的內容,直到某一天聽說男孩全家搬離了這個落後的小鎮,她就再也沒有收到男孩的紙娃娃,同時也失去了這個男孩的消息。

接著,因為政府決心建設一個新的工業園區,花了大把錢徵收了這個小鎮大部分的土地,而她的家族正因為這個契機搖身一變成了台灣經濟奇蹟下的暴發戶,當然,她也終於脫離了那樣慘綠的生活。

只是這樣突然而來的富裕不只改變了人們的生活,甚至連農村勤勞簡樸、熱情好客的人情味也逐漸淡化了,那些坐擁好幾甲農地的叔叔伯伯一個接著一個搬離了小鎮,取而代之的一輛又一輛的砂石車、水泥車的進駐,往日風情純樸的小鎮正在蛻變中,那些還緊守老祖先的土地、堅持著昔日生活的人們變成了阻礙小鎮發展的罪人,而她的祖父母正是其中之一。

為了究竟要不要賣掉祖傳的那兩甲地,家族裡的大人們早已經不知道吵過了幾次,甚至連除夕夜這樣團圓的場合居然也會讓一家族的人吵翻了天,她可不管這些紛擾,吃完年夜飯洗完碗盤之後,她就自顧自的回到房裡去玩她的紙娃娃,畢竟對於這樣的話題她一點都沒興趣,也沒有她說話的餘地,唯一覺得不捨的,或許還是那棵老榕樹和那個池塘吧?

沒想到,那一夜整個家族的命運就這麼完全的改變了....

也許是酒喝多了吧?還是怒氣難以壓抑?深夜裡一團火光從穀倉裡竄出,在風勢與傳統木造房屋的加速之下,整幢四合院建築沒有多久就只剩下一根根燒的焦黑還冒著煙的樑柱了.....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夜裡的景象:漫天的哀嚎、氣急敗壞提著一桶桶水趕著救火的人們、狼狽地衣不蔽體在寒風中瑟縮的家人......這一切的一切都被漫天飛舞的烈焰所吞噬了......

那一把火,燒光了她們賴以居住的家,包括所有藏在櫃子底、牆角縫裡的錢財,甚至也帶走了她的父母!!老邁的祖父母望著已成廢墟的四合院,在得知兒子媳婦也在救火中葬生火海的消息後再也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擊而昏厥,即使家人們在第一時間內將祖父母送醫急救,卻也挽回不了祖母的生命,僥倖救回的祖父也因為中風而左半身失去了知覺。

就像放火的小叔最後還是逃不過法律的制裁,她的家族最後也還是走上了分崩離析的結果。

幾個叔叔阿姨趁著祖父還在復健的時候,居然聯合起來將田地賣了瓜分,並且欺負她和七個弟弟妹妹尚未成年沒有法律實權下,只分了賣土地所的中一丁點零頭給她們,錢分光了親情也沒了,眾人才不管這樣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娃怎麼去扶養七個弟妹,甚至還包括一個半身不遂的老人?!

她的青春伴隨著她的紙娃娃,在那一場大火中無情地消逝了。

從此之後,她沒有再為自己買過一件衣服,她更加勤奮的作女紅、洗碗、幫傭,賺得一點點不至挨餓的錢,但她畢竟是一個女流之輩,再怎麼樣也還是無法滿足一家九口。她只好忍痛將年幼的七弟、八妹送到孤兒院讓人家領養,自己帶著五個小學年紀的弟弟妹妹一起生活,幸好就算日子過的非常清苦,弟弟妹妹都很懂事也很堅強,大家一起咬著牙撐下去。

在她二十歲那年,祖父還是熬不過歲月的摧殘,走了。當她整理祖父的遺物的時候,赫然發覺一枚從來不曾見過的鎖匙,當她打開了保險箱的那一剎那,她摒住呼吸不敢相信眼前的東西:一對沉甸甸的黃金手鐲、一些珠寶玉飾和幾幅家傳的古董字畫....原來是祖母當年的嫁妝!!

她靜靜地鎖上了保險箱,這些東西並沒有改變些什麼,她們依然刻苦如昔地過著清寒的生活。直到六妹從職校畢業的那一天,她把所有的弟妹聚在一起,當著她們的面將保險箱裡的東西均分為七份,讓她們自己選擇取走該屬於她們的那一份,畢竟他們也都獨立自主了,這些就充當他們創業的本錢,剩下的兩份她輾轉的打聽到了當初收養七弟、八妹的人家,毫不藏私的交給了對方,或許自始至終她的弟弟妹妹都不曉得她自己只選擇了一對珍珠耳環,剩下的全都給了弟弟妹妹。

接下來的幾年,她憑藉著歷經風霜的傲骨和不知不覺中累積的人脈,她開始發展起了她的事業:成衣批發。從菜市場的地攤做起,她躲過警察、跑過三點半,甚至是一個人背著一大包剛剛批發來的衣服從五分埔走到西門町,這些對她而言卻也是一種踏實的生活。

她哭了。

當布幕緩緩拉下,刻著她名字的招牌在陽光下顯的分外耀眼的那一刻,她終於還是哭了,距離上一次祖父走的那天她足足有十年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是這一剎那胸中翻滾著過往的點點滴滴終於還是讓她忍不住留下淚來,那個曾在心底原以為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終於有實現的一天!!

當她從男孩手中接過紙娃娃的時候,她就迷上了幫紙娃娃換衣服這樣的舉動,因為她總是幻想著自己就是那個嫵媚的紙娃娃,可以不停的換著不同的美麗衣裳,甚至是幻想著有著白馬王子的舞會中,自己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儘管這樣的夢想只是小時後的夢想,但是這一刻夢想已經逐漸有了實現的可能。

只是歲月催人老,歷經風荒的她早已不復荳蔻少女的風華,她自己也清楚的明白這一點,所以她轉而從設計層面切入,畢竟以她批發成衣的經驗,她比誰都清楚哪些設計才能能夠吸引目光進而主動的掏出錢來購買,所以她所設計的服飾往往都能帶動別人抄襲的風潮。

歷經了這些人生中的點點滴滴,她還是成功的走出了自己的天空,只是,她還是忘不了那個男孩,給了自己一個美麗夢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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